李君如:维纳的《控制论》和我的毛泽东研究

作者:李君如发布日期:2015-08-27

「李君如:维纳的《控制论》和我的毛泽东研究」正文

从小就喜欢读书的我,脑海里老记着那些格言:“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读书不懂意,等于啃书皮”。没有想到,当我成为一名专业的研究人员时,居然碰到了书越读越多,书皮越啃越多,直到连“啃书皮”都啃不下去的狼狈情况。

1984年,我在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已经有4个年头了。这4年里,我不仅读了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哲学著作,还啃完了黑格尔的《逻辑学》和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等名著。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的改革精神传达下来后,哲学所掀起了改革热潮。许多长期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同事,开始转向研究信息论、系统论、控制论。我也动了心,找来了维纳的名著《控制论》,认真地“啃起了书皮”。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不是我的研究方向。

当时,我是上海理论界都非常敬重的老所长周抗同志的助手。一天,我去他家汇报工作的时候,对他谈了我的思想和苦恼。

我说,现在信息论、系统论、控制论这“三论”很时髦,已经被大家看做是哲学研究的前沿,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都开始转向这一研究方向。但是,我认真地读了《控制论》,也了解了信息论、系统论以及更为前沿的耗散结构论、混沌论等新理论,我感到有一个大问题。

周抗同志是从延安抗大走出来的哲学家,以求实、正直而又体谅、关心年轻人著称。他说,在我这里,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我说,维纳是个数学家,他的《控制论》尽管不难读,但是没有高等数学基础的人,是无法真正理解他的方法论的。我尽管是从以数理化教学出名的重点中学松江二中毕业的,函数、微积分都学过,但只是一些基础性的知识,我在上海师范大学读的是政治历史系,全是文科知识。我如果转向研究“三论”,必须先补高等数学这一课,而这是基本不可能的。否则,充其量也只能是在哲学文章中加上一些“信息”、“反馈”、“系统”、“熵”等新名词,或者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些基本原理用“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等新话来点缀点缀。我感到,这样做实在谈不上是什么“研究”,也不可能出好的有自己独到见解的成果。

周抗同志说,你的话我理解。说实在的,这不怪你们。一些大家,在知识结构上大多是文理相通的。研究哲学的本来更应该文理都懂,但是我们现在的教育体系是文理分割的,学哲学的只会那么一点哲学知识,这些知识对于教教书够用了,对于搞研究是不够用的。你发现的问题,很重要;你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也很好。

其实,我之所以对周抗同志讲,而不敢对别人讲,就是因为有顾忌。但是,在他那诚恳的态度和话语鼓励下,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说,《控制论》我至少读了3遍,边读边思考我今后的研究方向。我现在有一个想法,希望能够得到领导的支持。我注意到,维纳的《控制论》是在科技实践特别是“自动机”技术研究的基础上概括出来的,我们最丰富的实践是什么?是我们党领导的革命实践。我们中国哲学发展的方向应该从这样的实践中去研究、提炼和概括。所以我想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与我们的党史研究结合起来,以我们党领导的革命实践为基础去研究我们的哲学。

周抗同志不等我说完,就说:“就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吧!我同你一样,不反对别人去研究新东西,但自己研究的应该是自己能够研究的东西。我就希望有年轻人能跟我一起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我们一老一少一起来研究吧。”

我知道,周抗同志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研究有很深的造诣和自己的独到见解,但他们老一辈人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最器重的是毛主席的《实践论》、《矛盾论》。我说,我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的思路,不想仅仅局限在毛主席的那些哲学著作上,而是想研究我们党的全部历史经验,包括毛主席领导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经验,通过这样的研究看一看贯穿在党的实践经验中的哲学思想是什么。想不到,周抗同志耐心地听完了我的想法后,兴奋地说:“我完全赞成你的思路。”

没过多长时间,所党委在充分听取大家意见的基础上,把哲学所的改革方案敲定下来了。其中让我特别高兴的是,专门成立了一个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室。后来,又任命我为研究室主任。这样,我就从马克思主义哲学一般原理的研究集中到“中国革命与毛泽东哲学思想”这一专业方向的研究上来。这是我的研究工作和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后来,我给研究生先后讲的“毛泽东与近代中国”、“毛泽东与当代中国”等课程,就是在这样的研究基础上形成讲稿的。这些讲稿后来加上“毛泽东与毛泽东后的当代中国”,形成“毛泽东研究三部曲”在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后,受到读者的广泛好评,一版再版又多次印刷,并在1998年荣获第11届“中国图书奖”。

回想我的整个学术生涯,特别是在毛泽东研究中所取得的成果,我常常同朋友们说,如果我当时赶时髦地去研究“老三论”、“新三论”,肯定是不自量力、一无所获,而我之所以能够在毛泽东研究中取得一定的成绩,又是因为认真地读了《控制论》。所以,当梁丽萍女士希望我能够为《读书・人生》栏目写一篇文章时,我脑子里就浮现出这件事。我给她发了一个短信,说:“题目是有一个,角度也与众不同,关键是看我有没有时间写。”现在,把这件“与众不同”的读书经历写出来,不想再写什么“体会”、“感悟”之类话语了。至于朋友们从中可以读出一些什么“体会”、“感悟”,我们可以一起交流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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