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大磊：马英九的这八年，功过如何评？

节大磊，政治学博士，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2008年，马英九携超高人气赢得了一场大家都知道国民党会赢的选举；8年之后，他却将以现任台湾地区领导人的身份，目睹一场大家都知道国民党会输的选举。8年前，不少人认为民进党可能在接下来的20年里难以翻身；今天，又有不少人对国民党有类似的预言，甚至认为“百年老店”将彻底沉沦。8年前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小马哥，今天看上去却是面容憔悴、身心俱疲，并且背负着超低的民意支持度以及要求他为8年执政道歉的呼声，不禁教人感慨无限，辛苦从政所为何来？

事实上，评价政治人物并不容易：一是政治人物的功过是非常常需要历史的眼光，当下的对错与未来的对错时常发生翻转；二是对政治人物的评价常常受到不同政治立场的影响，很难完全客观；三是对政治人物的评价也不能忽视其所面临的内外限制。在1月15号晚的选前之夜，马英九在朱立伦、王如玄的台中造势晚会上说道，8年的执政“大政方针正确”，只是推动时机与方式“不够周延”，他也“痛切检讨改进”。这些应当不是选举语言，而是马内心的真实想法。

笔者认为，在两岸关系、岛内政策以及党内政治三个方面，马英九的表现可以用A、B、C顺次打分：两岸关系最优，岛内政策次之，党内政治最差。其主要原因在于，两岸关系需要的是战略，岛内政策需要的是执行，党内政治需要的是权术，而马英九所具备的以上素质依次递减。

马英九执政8年来两岸关系所取得的发展有目共睹。马英九上台以来，两会恢复了机制化会晤，签署了二十多项协议，尤其是《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的签订和“大三通”的实现意义重大。两岸关系的和平发展不仅大大降低了台海的冲突和战争风险，也给两岸人民在两岸之间经商、求学、观光等带来了实实在在的便利和好处。不惟如此，两岸之间的直接沟通和接触层级也有质的突破：不仅两岸事务首长在2014年实现了直接会面，去年11月的习马会更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

在上世纪90年代，台湾曾经存在着大陆政策和对外政策孰轻孰重的争论。但是随着中国大陆实力和影响力的不断提升，对于台湾来说，大陆政策的位阶应当高于对外政策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因此，随着两岸关系的缓和和发展，台湾与其“邦交国”的关系、与“非邦交国”的实质关系及其在国际组织中的参与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稳固和拓展。

这些成绩的取得，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马英九任内所提出的“不统、不独、不武”、“九二共识”、“先经后政、先易后难”、“外交休兵”等战略性主张。这些主张，加上不断的良性互动和持续沟通，使得两岸之间的政治互信渐渐累积。一旦积累了一定程度的政治互信，两岸关系就不至于因为一些小风小浪而再度动荡不安。

最后，马英九的两岸政策其实也或多或少影响了民进党和蔡英文。在马英九执政的8年中，其实民进党也一直在反思调整其大陆政策，尤其是2012年败选之后出台的《2012大选检讨报告》表示民进党要摆脱“反中锁国”的“刻板印象”。时至今日，尽管蔡英文依旧没有承认“九二共识”，但是她的“维持现状”、“在中华民国现行宪政体制下”发展两岸关系、“无意外，不挑衅”以及“九二共识”是一个选项等论述无一不是在接近马英九路线。

但是在岛内政策方面，马英九的成绩则大打折扣，这要归结于其决断力和执行力。在当今的台湾政治环境下，几乎没有任何政策或议题不存在争议，而马英九针对有争议性的事项往往瞻前顾后、首鼠两端，常常稍做坚持又在反对声浪中退却，最终支持者失望，反对者获得更多动能。纵观马英九2012年连任以来，无论是其主动推出的公共政策诸如油电涨价、征收“证所税”、削减军公教人员的年终奖金、“12年国教”的教育改革，还是被动因应的危机事件诸如军中的洪仲丘命案、反核运动、以及选前爆发的食品安全问题，无论最终处理结果为何，终是骂声一片。以台湾命运多舛的第四核电厂为例，80年代初即提出兴建动议，几经存废，在接近商转的时候由于2011年日本福岛核事故再陷争议。核电固然有利有弊，“拥核”及“反核”团体也各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但是最终对核四进行“封存，停工”的决定的直接导火索却是林义雄无限期绝食所带来的社会压力，令人感叹个人之力可以如此绑架马政府的公共政策。

在党内政治方面，长期担任国民党主席的马英九更加乏善可陈。首先，马英九始终无法在国民党占据多数的“立法院”顺利进行政策推动，不能不说是其党内沟通协调能力的问题。在2013年与王金平的“九月政争”中，马英九几乎一败涂地，既输了舆论，又输了案子。在2014年3月太阳花学运爆发、国民党迫切需要王金平配合的关键当口，马英九在一审判决输掉的情况下依旧毅然决然决定上诉。其次，马英九上任之初推行的改革，诸如党内决策体制、与地方派系以及党内大佬的关系以及处理党产等问题上，都显得理念有余而技巧不足。再次，国民党后备力量的培养严重不足，特别是与现在兵强马壮的民进党相比。最后，自2008年之后，历经2009年的县市长选举、2010年的“五都”选举、2012年的领导人和民意代表选举以及2014年的“九合一”选举，国民党的选情整体上是在下滑的，但是作为国民党领导人的马英九并没有能够及早止住颓势，眼睁睁看着国民党此次大溃败的到来而无能为力。

总之，马英九在两岸关系上战略谋划高明，在岛内政策上执行决断不足，在党内政治上权术谋略缺乏，但是鉴于台湾地区领导人所面临的诸多不寻常的内外限制，马英九能做到的至少在及格以上了。笔者相信，对于即将告别台湾政治中心的马英九，历史应该会作出比目前台湾老百姓高得多的评价。

原载《新浪天下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