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益州：大陆网军进军台湾：民粹时代的来临?

近日，有大陆网民在百度贴吧号召1月20日晚间进攻台湾泛绿人物和媒体的脸书页面。笔者于当晚好奇地查看了被点名的蔡英文、自由时报、苹果时报的脸书页面，果然发现其页面已被各种表情包和爱国口号刷屏，于是不由长叹一口气：大陆网民的组织动员能力真是太强大了！然而根据笔者在海外的长期观察，大陆网民以前一般是集中在大陆的网络论坛上表达爱国热情，在脸书上与台湾网民的直接对呛，尚属零星的自发行为。自周子瑜事件后，大陆网民开始有组织、有目标地在台湾公众人物和新闻媒体的脸书页面上与台湾网民争论“统独”。我想，16岁的周子瑜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在镜头前摇摇“中华民国”国旗的行为，透过网络和媒体的一再渲染，最后竟然可以影响台湾大选，让民进党至少增加了30多万票，而且还开启了大陆网军全面进军台湾的新时代。

在目前的脸书大战中，两岸某些网民的言论的确存在人身攻击和人格侮辱的成分。或许某些人会据此将两岸网民对呛的行为整体评价为“民粹主义”。然而笔者认为，这种对呛的行为其实是值得辩护的，因为这或许将有助于消除两岸之间的误解和偏见。

两岸传统上所谓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交流归根结底，还是部分人的交流。往返于两岸的官员、企业家和学者仅仅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少数群体。社会的大多数人事实上无法实质参与到两岸交流的过程之中。可是，处于两岸实质交流之外的大多数人对两岸问题又是如此的热心和好奇，于是只能在彼此区隔的网络论坛上（大陆是百度贴吧、天涯和铁血社区，台湾是脸书和批踢踢实业坊）表达不同的立场。两岸的网民也许可以在各自的网络地盘上说得很爽，不过也就仅仅是说得很爽罢了。

如果我们接受这样一种逻辑，即公共问题的解决是少数精英人士的内部事务，人民只需要被动接受精英人士的最终决定，那么我们对于两岸关系的发展大可不必过多理会。可是这一逻辑所隐含的问题是：第一，精英人士可能会因为主观好恶和个人利益而作出错误决定; 第二，“精英人士”在现代社会中，更多是一种社会地位和社会身份的代名词，其本身的认知水平并不总是强于社会大众。如果我们承认这两个问题，那么我们每个人便不可能在两岸关系这一涉及宪法核心价值（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重要议题上置身事外。事实上，当我们抱着参与的心态来看待两岸关系，便会立刻发现：由精英人士主导两岸关系发展的模式已经不能满足解决两岸问题的现实需要了。虽然在政府层面，大陆给予台湾的经济让利和政策优惠越来越多，但是在民间层面，台湾对大陆的敌视和和排斥却与日俱增。这种心理上的不信任，或许根源于台湾人民对于大陆政治结构的陌生和经济力量的恐惧，但是借由台湾封闭的网络世界和媒体环境而不断发酵、恶化，最终演化为一种可怕的社会洪流，进而左右台湾的政治格局。2014年的“太阳花学运”和最近台湾大选的选举结果便是极好的例证。

两岸在交往过程中，存在误解和偏见，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在崇尚权威的传统社会中，不同地区之间的误解和偏见或许可以通过精英人士的宣传和引导而逐渐消弭，但是在 “去精英化”的现代社会，误解和偏见更多地需要透过社会大众的全面参与和讨论，才能慢慢化解。比如，中国大陆社会近年来对于同性恋的日益宽容，正是因为我们允许持有不同观点和立场的人就同性议题在公共平台上进行了充分的辩论，从而让同性恋是“心理疾病”和“道德败坏”的观点在激烈的辩论中，越来越显得空洞和苍白。同样的道理，化解两岸误解和偏见的方法，若仅仅依靠政令宣导和学者言说，则恐怕永无成功之日。此时此刻，如果能够让两岸人民之间充分地沟通、争论、甚至是争吵，那么很多基于彼此不了解而产生的错误认知或许能够通过公共平台上的激烈交锋而得以纠正，并且随着公共领域意见分歧的不断化解，两岸人民未来或可真正形成观念的共识。

两岸网民在脸书上对呛便是消除两岸误解和偏见，建立两岸人民公共讨论机制的开端。或许这种对呛目前还显得幼稚和非理性，但是两岸网民彼此能够跳脱各自封闭的网络场域，开诚布公地相互表达自己的观念和见解，其实是有助于增进彼此之间的认知。在封闭的、同质化的网络场域里，两岸网民在各自世界中的行为模式更多的是一种消极的分享和附和。但是在开放的、异质化的网络环境中，两岸网民在交织世界中的行为模式将不得不转型为积极的讨论和争辩。虽然这种讨论和争辩一开始会掺杂各种诉诸于感性的谩骂和侮辱，但是透过不断的尝试和调整，最终有可能逐步回归理性，因为再烂的讨论和争辩，也会强迫参与者思考，而彼此一旦以思考取代盲从，那么误解和偏见便失去了滋生的环境。毕竟，“恶是不曾思考过的东西”（汉娜・阿伦特）。当然，两岸网民的沟通模式，目前离哈贝马斯理想中的“真理性、真诚性与正当性”尚存在一定距离，但是现实世界中的沟通模式岂能一开始便会完美无缺。并且，在当下的脸书大战中，两岸网民其实在无意之间，已经开始给对方提供了以另外一种角度思考两岸问题的契机。比如泛绿媒体如果透过脸书恶意发表对大陆“污名化”的新闻或评论，那么便立刻会有大陆网民指出其中的谬误。虽然这不可避免地会又引来两岸网民之间的一番口水战，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将促使很多台湾网民在论战过程中不得不认真思考新闻或评论自身的真实性和合理性，而不是如从前那样，只是简单地分享和附和。由此可见，两岸网民之间看似无聊的对呛，已经开始让误解和偏见缺乏生存的土壤了。

两岸的未来需由两岸人民共同决定。每个人都不应当成为两岸问题的旁观者。既然很多人在周子瑜事件中，认为“台独”的帽子不可以随便扣，那么也请不要任意给网民们扣上“民粹主义”的帽子。吵吵架，气顺了，或许彼此在对方的眼里便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吧！

严益州，德国慕尼黑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宪法、行政法与公共经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