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允浩：欲望的盛宴与宫廷语境

楚汉时期，刘邦、项羽之间的一次宴会成为这两个历史人物的重要转折点，从此之后刘邦开始踏上“雄起”之路，而项羽则要面临无休止的陨落。一个是汉中之王，一个是西楚霸王，他们曾是政治上歃血为盟的兄弟，却也与大多数“兄弟”一样，面对利益的纠葛，而刀剑相向。对汉地的觊觎，都触动了两个人的根本利益，项羽杀心已起，刘邦势单力薄，取得了汉中却是骑虎难下，为向项羽辩白自己无心称王称霸的心意，刘邦不得不亲去楚营，向项羽当面陈词。鸿门宴正是发生在之一际遇中，这注定是一次杀机四伏的宴会，项羽一方早已将刘邦项上人头视为己有。而历史从来都是出乎预料的，刘邦竟然因为项羽的妇人之仁而逃出生天，从此便有了楚汉的分庭抗礼，最终楚霸王乌江自刎，刘邦建汉。

欲望是导致刘邦与项羽之争的根源，而鸿门宴则是一场欲望的盛宴，一场饭局上的把酒换盏，明争暗斗都以欲望为滥觞，刘邦从一个宵小亭长做到开国皇帝，这一路上有兄弟残杀，臣主背弃，更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电影《王的盛宴》正是以欲望为切口窥视了刘邦的一生：在走向欲望巅峰的险路上，一场场欲望的盛宴随时都会向悬崖峭壁、陷阱猛兽一样出现，而这些宴会皆是披着喜宴外衣的丧宴。因为欲望指向的事物往往是唯一的，一个人拥有必以别人的失去为代价。看似不动干戈的饭局，却更加血腥，饭局上的美味佳肴、美人歌舞仿佛也暗示这些冠名堂皇、壮哉伟哉的称王霸业其实也脱不了“食色性也”的人之本质。这是一场欲望的盛宴，同时也是人求生的本能，因为越高的欲望，越是以身家性命为赌注。试想，人的一生是那么波谲云诡，变幻莫测，谁能意料到自己明天会是宴请者还是赴宴人。

《甄传》、《宫锁珠帘》、《美人心计》……近来内地关于宫闱争斗的电视剧频繁上演，这些电视剧都将语境架设在古代高贵的王室中，以朝堂或者后宫之间争斗为故事主线，以争宠夺权为线索，以阴谋、阳谋为猛料，无论是须眉还是裙锯，他们都玩弄手段，苦心孤诣，阳奉阴违，那些美丽的形象都与丑恶的手段形成鲜明的对比。然而真正引发我兴趣的却是这些电视剧都把故事情境设在那些庄严高贵的宫廷中，也就是所谓的“宫廷语境”，宫廷是权力的高峰，在这里玩弄权力定然惊世骇俗，剧组轻重。宫廷同样是决定一国命运的重心所在，这种权斗成了宫廷日常生活的主流，所有的政事背后可能都有数股力量角力，这样的斗争都源自各种各样的欲望。司马迁《史记》中曾有“宫中嚷嚷，皆为利来；宫中熙熙，皆为利往” 的感慨，以现代宫廷权斗剧的视角来看，《史记》也不过是一场千年权斗史。

其实，这些电视剧将故事的情境设在宫廷之中，又受到百姓的喜闻乐见，与其形而上的意义有关，宫廷是古代特有，但现代又非无类似事物，正好可以以古观今，古月照新人。宫廷是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是愚民政策下，草民眼中类似“天”的存在，它神圣同时也神秘，现代编剧通过对宫廷生活的刻画可以有效的满足大众对宫廷生活的窥私欲。以“权斗”来总结宫廷生活，竟然奇迹般的唤起了多数人对于宫廷生活的认同感。宫廷是权力的重心，是权力最密集的地方，那里不缺金钱、官衔、美人、英雄正是欲望最能施展的地方，如果编剧花了几十集只为说说市侩之间鸡毛蒜皮的算计，那么也太浪费笔墨，但话又说回来，宫廷间的权斗，与市侩间的勾心斗角，除了道具、服装、剧情的差异外，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这批市侩成了这类电视剧的主要追捧者，他们追捧这类宫廷中的权斗剧，是在为欲望的争斗正名，让那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也粘粘“皇室血统”。坊间曾传，《甄传》原来是一本职场权斗剧，但是因为反响平平而改披古典外衣，职场变身官场，高楼大厦写字台变成雕梁画栋金銮殿，这一下便火的不可收拾，虽然传闻真假待查，但从中却不难看出宫廷语境与欲望盛宴之间暧昧的寄生关系。

不知何时开始，欲望已经替代了一些人的信仰，甚至蜕变成一种新的信仰，他们坚信，人生在世就是由一场场的欲望宴会连缀而成，而宫廷语境是大摆此类宴席的最宜之所，将黑暗、龌龊、残酷的权斗置于宫廷中，并不是为了说欲望的争斗有多么高贵、多么遥不可及，而是为了说明欲望的斗争已经相当主流和高端，这些电视剧都在向人们宣称，从市侩到寡人，权斗才是公认的生存法则。

中国的成功学曾经风靡一时，成功学兜售成功，将人们内心中的对成功的欲望或对失败的恐惧都激发出来，让人们如饥似渴的追求成功。在成功学的逻辑里，成功成为一种必需品，而且是被哄抬过物价后的奢侈必需品。然而，在成功学大师用名人名言和杜撰的成才故事里，它又宣扬成功是人之为人的应然常态：“一个人不成功还叫人吗”，所以成功成了以假乱真的“刚性需求”。那些开悟的学员会突然意识到：人可以露宿荒野，可以饥肠辘辘，可以卑躬屈膝，可以抛家弃子，但是你不能不成功。

成功当然不是坏事，可以对成功的狂热追求会让人丢弃比成功更重要的事物，成功当然有学问可讲，但是什么是成功更重要，一人想要成功的人，决不能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宫廷权斗剧的兴起，是否会带来一种“权斗学”呢，用智慧为欲望而博弈，在欲望充盈四溢的社会，欲望与生存息息相关，欲望无望则生存堪忧。这般看来，权斗学可以归为生存学的一部分了，与成功学相比，它更务实且教人理智，却比成功学更有毁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