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琏:全面深化改革遏制权贵资本主义

作者:吴敬琏发布日期:2014-06-16

「吴敬琏:全面深化改革遏制权贵资本主义」正文

 

6月11日,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经济学家吴敬琏发表“新历史起点,新改革征程”的主题演讲。大学问发表演讲内容,与广大读者分享。

吴敬琏认为,1984年是全面改革的历史起点。中国在20世纪末初步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但中国仍然是半市场半统制的经济体制,甚至有演化成权贵资本主义的风险。2013年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做出了全面深化改革的战略部署。2014年迎来了全面深化改革元年。

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是经济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建立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基础。吴敬琏认为,目前改革的阻力主要来自以下三个方面:意识形态的阻碍、特殊既得利益的阻力以及旧体制和粗放发展方式积累起来的矛盾和困难。

就如何深化改革,吴敬琏指出正确的方针就是在保持国民经济不至于发生系统性危机,不至于崩盘的条件下,着力推进改革,只有改革才能提高效率,从根本上解决碰到的困难。在新的改革征程中,要以更大的政治勇气,毫不动摇地捍卫改革开放伟大旗帜的政治决心和魄力,以及高度的专业素养和运作艺术攻坚克难。

吴敬琏:著名的经济学家,中国经济学界的泰斗。现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副主任。著有《转轨中国》等。

以下为演讲内容精编:

 

旧体制不改会导致权贵资本主义

首先我们要回忆一下20世纪改革所取得的成就,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建立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决定,从此就开始全面改革。中间经过八十年代后期一个曲折,到了1992年党的十四大决定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是一个新的历史起点。这轮改革,使得我们在二十世纪的末期初步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构筑了一个更高的历史平台,迎来了中国经济的崛起。

但是这仍然遗留了许多旧体制的因素,所谓旧体制我们通常把它叫做计划经济,实际上它并不是原来我们所理解的经过计划进行资源配置,它的特点是保留着原来的行政手段干预,所以准确的说它还不能叫做计划经济,人们通常把它叫做命令经济,或者叫统制经济,所以它实际上是一个半市场经济。所谓统制经济遗留下两个特点,一个是国有经济在整个经济中占统治地位。另一个特点就是政府对经济活动有多方面的干预,这样就抑制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能够起的作用。

2003年,十六届三中全会通过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决议,这个决议说我们的经济发展仍然存在许多体制性的障碍,所以要进一步推进改革来消除这种障碍。可这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如今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要全面深化改革,从一个半市场半统制的经济,向以法治为基础的现代市场经济转型,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任务。

半市场半统制的经济是一种过渡型经济,既有过去的经济制度因素,又有未来的经济制度因素,存在此消彼长的问题。于是它就存在两种可能的前途,一种前途就是旧体制的统制经济的遗产逐渐被消除。政府从微观经济领域退出,去做它应该做的事情,提供公共服务的平台。那么经济体制就会逐渐完善起来,就越来越接近于一个以法治为基础的,或者以法治支撑的现代市场经济制度。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性,旧体制的残余变得越来越猖獗,就会造成国家资本主义,或者叫做政府主导的经济体制,在中国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道路,因为在中国的历史条件和政治文化背景下,这种国家资本主义就会变成权贵资本主义。

十六届三中全会要求消除经济发展的体制性障碍,使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更加完善。但是经过这十年,回头看这个决议执行得不好。大多数人认为主要原因是人们陶醉于21世纪初取得的改革成就,觉得没有必要再进行改革,因为要继续改革就要舍弃旧东西,影响到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于是,就出现了改革的停顿,甚至在有些领域出现了倒退。所谓倒退就是说原来由市场起作用的领域被政府代替了。这样一来,旧经济因素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强化了,原来存在的两个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

一个问题是增长模式,或者叫做经济发展模式。1995年制定的第9个五年计划,要求从粗放经济增长模式转变到靠提高效率,靠技术进步推动的经济模式转变。但是因为存在体制性障碍,这个始终没能成功转型,而粗放的经济经济增长模式所造成的各种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从微观经济来说就是资源匮乏变得越来越严重,环境破坏变得越来越严重。从宏观经济来说,就是货币超发、流动性过剩、资产负债表中的负债率变得越来越高,蕴藏着系统性经济危机的风险。

另一个问题就是腐败。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因为有双重的体制、双重的价格,一部分价格是行政权力控制的,一部分价格是市场决定的,于是有权力背景的人利用这种双轨制寻租,叫做官倒现象。到了二十一世纪,政府掌握的资源越来越多,这种腐败的现象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化。比如城市化加速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在目前的土地产权制度下,就使政府掌握了规模非常大的资源。利用土地出让和土地抵押取得的资金掌握在政府手里,这个寻租的制度基础就变得非常大。

政府加强了对整个经济和社会的管控,腐败问题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因为权力有价,所以发展出买官卖官的现象,腐败侵入到党政军的躯体之中,造成了严重的社会不满。

十八大做出决定,要以更大的政治勇气和智慧全面深化改革。这个决定要求通过十六个方面的336项改革,在2020年以前建立起完全的市场经济体制,这样我们在今年就迎来了全面深化改革元年。

 

建设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

那么,我们要做些什么事呢?根据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决定,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是经济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经济改革要达到的目标就是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就是要建设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336项的大部分都是环绕这个任务做出的,这一句话里面实际上有五个概念都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建立一个统一的市场体系。政府配置资源是用两个系统构建组织框架,一个系统是所谓条条,按行业的,另外一个系统是按块块的,按地区,这个一体化的市场,实际上是被条条块块所切断了的碎片化的市场。我们学过经济学的人都知道,市场的规模越大,效率就越高。所以要在一个民族国家的范围内形成统一市场,但是中国的市场远远没有达到这样的要求。要建立统一市场,就要消除这种条块的分割。

第二,它是开放的,我们现在的市场不是对所有市场主体开放的,是分等级的,有所谓的国企和集体企业享受政策支持,民企往往被看成异类。所以我们要建立一个对所有市场主题平等对待、一体开放的市场,他们能够平等地获取生产要素。

第三,就是竞争性,竞争性是市场的灵魂,但因为行政权力的干预,各种各样有行政背景的垄断出现,这个市场就缺乏竞争性,和权力的关系不同,在市场中不同主体的力量就不同,尤其是要素市场和资本市场更严重,所以要建立一个竞争性的市场体系。

第四,因为有各种权力的干预,中国的市场是无序的。经常是红头文件治国,而不是根据法律在统一规则的基础上进行竞争。所谓有序的市场就是说市场体系是建立在规则基础和法治基础上。

最后一条,建设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还要进行其他各项改革。比如说建立法治,司法公正,审判独立,这些都跟建立这样一个市场有关。如果这些改革能够顺利,那么在2020年以前就能形成企业自主经营、公平竞争、消费者自由选择、商品要素自由流动、平等交换的现代市场体系。

 

克服意识形态和特殊既得利益的障碍

十八届三中全会决议非常好,但这并不等于说这个决议通过以后就万事大吉了。实际上我们现在走上了一个新的改革征程,有很多艰难险阻需要克服,这些阻碍大概主要是有三个方面。

第一个是来自意识形态的障碍,因为我国长期实行的计划经济,是从苏联学来的经济体制,而反映这套经济社会体制的意识形态有非常深远的影响,至今没有经过认真地清理。虽然这种影响在逐渐地消退,仍有一些人因为物质利益上的原因,打这个旗号。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还是第二点,就是特殊的既得利益。应该说改革30多年来,确实有人在新的体制下靠他的努力获得利益,不管是勤于劳动还是善于经营,这种利益并不会造成进一步改革的障碍。但也有一部分人是靠权力取得利益,发财致富,我把它叫做特殊的既得利益,它肯定会变成进一步改革的障碍。

政府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的权力正是他们发财致富的基础,或者说是他们的通灵宝玉,自然是不愿意放弃的。二十一世纪以来,他们的势力也变得非常强大,这就使得我们的进一步改革,一定会碰到这种特殊既得利益的阻力。

还有第三个问题,就是一些实际的矛盾和困难。因为中国经济在带病的体制下运作了很多年,所以就积累起了一系列的矛盾,造成了现在经济发展和进一步改革的困难。

第一就是因为粗放的增长方式,大量的耗费资源,造成了资源严重的短缺,现在很多重要的能源和原材料,进口依存度都变得非常高。另外因为这种粗放的增长模式,高耗能也造成了高污染,使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化,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空气和水都出了问题。

第二个就是需求乏力,一方面我们的货币流通总量过大,2001年货币流通总量才十几万亿,现在却超过110万亿。但在很多市场环节上都表现为需求不足,经济增速下降。

第三个就是产能过剩,企业经营困难,政府大量投资的结果造成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大量投资造成了产能增长更快,另一方面投资率太高,消费率就太低,所以最终需求不足。现在主要的产品几乎找不到没有产能不过剩的了。比如唐山钢铁的生产能力超过了欧洲各国的总量,但是销不掉。所以钢厂普遍变得亏损,造成国营企业负债和地方政府负债。这个负债率根据去年的统计,国民的资产负债表或者叫国家资产负债表的负债率就超过了GDP的200%,一般认为这是一个警戒线。所以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出现系统性风险的可能性,它会造成整个市场系统的崩溃。

所以现在有两种主要意见,一种意见说应该采取救市政策,刺激经济增长。另一方认为不宜采取像2009年的强刺激政策。因为2009年4万亿投资和10万亿贷款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到现在还没能消化。如果是靠投资来拉动增长的话,投资的回报一定是递减的。从2009年、2012年、2013年的刺激政策效果看,它确实是衰减的。尽管如此,最近这几个星期主张采取刺激政策的呼声越来越高了。

要解决这些困境,一方面要有很高的专业素养,同时还要有巧妙的运作艺术。我们现在跟1984年和1994年的改革不一样。1984年时,因为整个命令经济处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只要采取一点改革措施,它就马上能解放人们的创造力,提高人们的积极性。我们现在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个市场经济体系,所以面临的问题非常复杂,而且不断有新的东西出现。比如影子银行、网络金融等问题,这都需要有很高的专业素养,因为矛盾错综复杂,纠结在一起,所以你还是要有艺术,不可能四面出击,而且要能够研究出问题本质是什么,重点在什么地方,要很快地形成一个制度和发展之间的良性循环。

总之我们要在新的政策上能够实现全面深化改革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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